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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识|顾凯:晚明江南造园的转变(节选 1 )

2021-04-08 11:59:35


【 摘 要 】 晚明江南的造园在各个方面都发生了重要变化:对于叠山,逐渐脱离开置石欣赏;对于理水,以往流行的方池逐渐消失;对于花木,画意效果成为新的欣赏追求;对于建筑,数量、密度上大大增加,形态更为关注,对于景观的作用增强,而廊的大量运用则使得园林效果产生巨大的变化。从而,园林整体风格呈现出剧烈转变。



明代后期的江南造园,在延续、深化以往手法的同时,也产生了深刻的转变。尤其进入到17世纪的晚明,随着画意原则的确立与普及,造园四要素(山石、池水、花木、建筑)已经完全确立,且在富于创新精神的高水准的造园匠师的推动下,四个要素都发生了剧烈变化,使明末江南园林的面貌同以往有了巨大的差异。


一、叠山与置石:从结合到分离


明末之前,假山的欣赏和营造总是同立峰赏石密切结合在一起。比如唐代白居易曾提倡“聚拳石为山”(《草堂记》),“撮要而言,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覼缕蔟缩,尽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 在白居易那里,石象征着山,赏石和为山是一体的。这种石、山一体的假山营造,屡见于宋元时期的园林,比如宋代艮岳“累土积石”,积大量奇石、尤其是太湖石来营造假山,元末江南最为著名的园林、昆山人顾瑛所建的“玉山佳处”,元末苏州城内的“狮子林”也是采取山石一体的方式。



图:“狮子林”假山,至今仍大致存留,成为这种山、石一体叠山风格的珍贵遗存


明代,以石为山的假山营造方式依然大量可见,如明中期,沈祏《自记淳朴园状》中有“主人累土叠石,为‘一拳山’”;顾清的《顾汝亨一山记》也有“畚土以为崇,累石以为奇”,都是土山之上累奇石来欣赏。到16世纪后期,这样的假山营造还在延续,如王世贞《游练川云间松陵诸园记》中的“顾太学西郭园”,邹迪光《愚公谷乘》中于土阜之上“累以巧石”的小山,等等。


随着明中期以来造园活动的越发兴盛、赏石造山的越发流行,纯粹叠石成山的方式渐渐普遍且越发专业化,有复杂的堆叠技巧而不同于文人自娱的小型象征性置石,因而专业叠山匠师作用重大,如杭州就出现了著名假山匠师“陆叠山”,其所造假山“堆垛峰峦,拗折涧壑,绝有天巧”。


在名园营造中,立峰欣赏更是得到充分运用。以当时最著名的太仓王世贞的“弇山园”为例,其中有三座大规模的石假山(“西弇”、“中弇”、“东弇”),在王世贞的《弇山园记》中都有详细描述,如“西弇”一入山路,首先欣赏到的就是众多石峰,王世贞不厌其烦一一为其取名:“北岭之东南向者,一峰独尊,突兀云表,名之曰“簪云”,其首类狮,微俯,又曰“伏狮”。右一峰稍亚,若从者,曰“侍儿”。又右一峰更壮,而颔中穿若的,曰“射的”。


“中弇”的石峰也有着各种各样形式的联想,为重要胜景:“西壁右则饶峰石之属,转西南,皆踞水,鬰律磈䃬,嵌空虚中,各出其态,以媚游舫。……”


“西弇”和“中弇”是一代名师张南阳所叠,“东弇”则是另一位好手“吴生”的作品,效果不同(“大抵中弇以石胜,而东弇以目境胜”),但对石峰的重视是一致的。


《弇山园图》中假山石峰的形态 


传世《日涉园图》中的假山形象


这种假山营造的风格和对假山石峰的突出欣赏,在上海“日涉园”、苏州“紫芝园”中也有体现,在当时是种普遍的风气。石峰是假山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点睛之笔,叠山与置石结合的欣赏是其特征所在。

 

16世纪末到17世纪上半叶的明末,迥异于以往的新叠山技法,逐渐成为风靡江南园林的新风尚。这一转变的先声,是16世纪后期苏州的周丹泉在徐泰时“东园”所堆假山,袁宏道《吴中园亭纪略》中有述:“石屏为周生时臣所堆,髙三丈,阔可二十丈,玲珑峭削,如一幅山水横披画,了无断续痕迹,真妙手也。”这座“石屏”追求的是“如一幅山水横披画”而非石峰欣赏。这种关注画意的叠山风格,大约在16、17世纪之交,已经首先在苏州地区流行,并向其它江南地区传播开来。


到天启、崇祯年间,计成的出现留下了中国造园史上光辉的一笔。他的叠山实践通过“掇石而高”、“搜土而下”,追求“宛若画意”,完全与石峰欣赏无关;更重要的是,他所撰写的造园专著《园冶》中,专有“掇山”一章,在理论上完全确立了新型叠山的画意宗旨和方法要领,还对仍然存留的叠山旧法予以了批判。以往如“弇山園”、“日涉园”那种以大量奇石树立而取胜的作法,在计成看来已经完全不适用了。


以造园实践在江南地区推动新叠山方式流传贡献更大的,则是张南垣;他比计成小五岁,但造园活动更早、造园数量要多得多、名望也要大得多。他“至迟三十三岁(注:1619年)已因造园叠山巧艺而名满公卿之间”,各地争相聘请他造园的每年都有几十家之多,可谓是明末江南造园界最为闪耀的明星。张南垣摒弃以往“罗取一二异石,标之曰峰”的做法,也曾类似计成的追求荆、关画意风格(“曾于友人斋前作荆、关老笔,对峙平墄,已过五寻,不作一折,忽于其颠,将数石盘互得势,则全体飞动,苍然不群”);但他最出名的叠山技法,是别树一帜的“平冈小阪、陵阜陂陁”,以土山为主,再“错之以石”,是“艺术地再现部分山脚”。这种模仿元人画风的叠山风格,受到董其昌、陈继儒为首的明末大批名士的肯定和欢迎,流传广泛。


在张南垣、计成等人的推动下,明末江南造园的叠山风格总体为之大变。叠山的画意宗旨得到广泛接受,“效仿真山”、“有若自然”的造山传统又展现出新的活力。影响到后世,如清代嘉庆年间戈裕良所造、现在存留最为出色的苏州“环秀山庄”假山,已看不到以往置石欣赏的影子。置石,则脱离假山营造,主要是单独欣赏,而更关注其自身形态了。


苏州“环秀山庄”假山


二、理水:方池的衰退


随着画意旨趣的确立,明末江南造园理水的方式也在改变,其中方池形式的衰退是显著的表现。


在明中期乃至更早,方池的记载比比皆是,如唐代白居易《草堂记》中所述“方池”;,方深各三尺”;以及南宋大儒朱熹脍炙人口的“半亩方塘一鉴开”;都为后世造园提供了重要的历史资源。


明中、后期,拙政园、豫园在开创之初都有方池。王世贞的“弇山园”中亦有多处方池,其中有座“枕莲池,东西可七丈许,南北半之”,其形象可在《弇山园图》中看到;有座“墨池”,池中蓄鱼;另有一白莲方沼是园中的重要景点,包含作者精心的设计。


王世贞乐于乐于游园,他的许多作品中可见多处园林的方池。如《旸湖别墅后记》中记有浙江永嘉王阳德“旸湖别墅”中的两处方池;《太仓诸园小记》中记录了他的家乡众园作有方池,其中“吴氏园”入园门后的首要景观便是方池,“季氏园”中“若方镜”的“大池”位于园之中,同“皆绝庳小”的建筑形成对比,构成园中主要面貌;《游金陵诸园记》中南京“武氏园”有“构轩面抚方池”的布置;《游慧山东西二王园记》中无锡“王氏园”在主要的一堂、一楼之间布有方池。


图像资料上,苏州张凤翼的“求志园”,名画家钱谷为之作《求志园图》,其中主体水面就是方池


吴县画家钱贡绘图、歙县黄氏木刻名工黄应组镌刻于万历年间的巨幅风景版画《环翠堂园景图》,所绘新安汪氏“坐隐园”中也有方池形象,等等。


《环翠堂园景图》局部


到17世纪,对实在山水形态的关注和造园的画意主旨得到确立。山水画中自然水体的面貌,都是以“曲”的自由形态出现,不会有方池的存在。对于以画意为主旨的造园理水,方池显然是不合适的。


这种观念与技法的变革同样突出地表现在张南垣和计成那里。他们不仅抨击、嘲笑以往的叠山方式,也同样对以往的方池理水进行批评、改正。吴伟业《张南垣传》记载张南垣自述的造园方法有:“方塘石洫,易以曲岸回沙……”作为造园旧法的“方塘”,已不再得到欣赏,而要改为“曲岸”,此时对“曲”的崇尚已容不得“方”的存在。而在计成的《园冶》中,“池凿四方”也已经是不可接受的俗旧之法了。


园林中以往重视个人修身、需要深厚涵养的“适意”、“求理”的欣赏,逐渐让位于对实在山水形态的关注、对直接感官体验的重视。方池的形式被认为“不自然”而逐渐不再流行,原先同方直并存的自由式“曲”的形态则受到特别尊崇、并更趋向自然化的处理,成为当时园林理水绝对的主流方式。这样的造园方式在清代延续,从而形成今天大多数江南园林中所能见到的理水形态。


然而也要看到,同叠山的转变并不截然相类似,理水的变化也非彻底。在明末江南造园的具体实践中,也还是有方池营建,民间版画中的园林中,方池形象也有延续。在离造园风格发生巨变的苏南一带距离相对较远、传统保持得更为顽强的绍兴一带,至今遗存的园林仍多有方池可见,如“青藤书屋”的“天池”,“兰亭”中也有多处,陈从周先生谓“宁绍之园,其池多方,其景平直”,正是切实写照。以往“适意”的方池欣赏仍在一些文人那里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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