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浓,列车驶过苏州、无锡、常州……每一站都有人上卧铺车厢,人渐渐满了。
喜欢半夜不睡,坐在靠窗的折叠椅上,看外面朦胧的田野城郭。走过江南一带的很多地方,视野一片温情,夜里看不远,心里却很透亮。一个地方,当你能用心看见的时候,那就是你的深爱。在无锡站,上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不难猜想,马上要跟上来一个年轻妈妈,这是必然的。没想到又上来的是个三四岁的更小女孩,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妹妹。什么人可以在一胎时代连续生两个?真是好奇了,更加期待妈妈的登场。妈妈果然上车了,居然还背着一个更更小的男孩,这场景太感人,仿佛是从时代的缺口中跑出来的。毛姆是个多面手,30部戏剧,20部长篇小说,100多部短篇小说,还有不少游记、读书笔记、文学评论。20部长篇倒不让人吃惊,因为英国作家写长篇小说的能力普遍高,狄更斯、哈代、高尔斯华绥、司各特……但还有30部戏剧就非常了不起,只有俄国的小说家、戏剧家契诃夫才能比肩。毛姆这过人的创作能量,需要什么样的动力支持呢?写小说是个体力活儿,尤其是长篇,那些人物天天纠缠在想象里,从太阳升到星星起,作家简直不能忍。所以很多小说的主人公突然死了,那是作家实在累得不行,干脆让人物一了百了。毛姆写小说估计更累,因为他好像对人类不抱什么希望,看到的阴影面积特别大。即使是被世人称颂的理想主义,在他看来其实是另一种懦弱:“理想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对生活的怯懦的退缩。理想主义者自动地逃避生活,因为他受不了那种人群的竞争挤撞;他没有力量在世俗里奋斗,所以就把这种奋斗说成是庸俗的;他虚荣,由于同伴没有用他对自己的估价来看待他,他就以蔑视他的同伴来自我安慰。”这段话来自他的长篇小说《人性的枷锁》,看了以后再看世界,更加没亮点。但很有魔性的是,正因为世界如此不堪,生活倒有可能变得美丽万分。毛姆在《面纱》里写道:“唯一能使我们从对这个世界的嫌恶中解脱出来的,就是纵使世事纷乱,人们依然不断创造出来的美的事物。人们描摹的绘画,谱写的乐曲,编撰的书籍,和人们的生活。而其中最为丰饶的美,就是人们美丽的生活。那是完美的艺术杰作。”人们美丽的生活!这大概说的是人们生生不息的那些例外吧?毛姆看到人们生活的不真实,“一般人都不是他们想要做的那种人,而是他们不得不做的那种人。”然而人们有时候也打破了常规,就像这生了一个又一个的母亲,让大家眼前一亮。美的前提是丑,在一片荒芜中看到了绿叶,这就是毛姆的寻求。他写过那么多悲观的文字,但细细品味,其实充满期待。卢梭有句名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戴着枷锁。毛姆的写作把这句话倒过来了:人无处不戴着枷锁,却生而自由。这不是臆想,毛姆知道人性中深埋着无限的可能,他说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一位最体面的女人身上会隐藏着什么样的野性”。这话说得多好,让人心一下子美美地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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