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篇《人治出奴才》的文章,大意是在人治的官场上,培养出的多是奴才。有人对此不以为然,指出什么地方都有奴才,你这是以偏盖全。前句话确实没错,任何地方都会有奴才,不唯官场。但相比社会其它领域,官场上的奴才习性不仅特别严重和醒目,而且潜移默化地成为做人的基本准则,普遍主宰着人的灵魂,逐渐化作个人无法觉察和控制的潜意识行为。这一习性多数情况下不是情势所迫,而是耳濡目染地成为“自觉的革命行动”。或者说不是当事人有意为之,故意作贱自己,而是身不由己,情不自禁,甚至鬼使神差。
有一年我去无锡参加会议,会议结束后和一位部长去游灵山,浩然大气的景观和独特优雅的建筑让人目不暇接,赞不绝口。可部长的随从小邓和我的司机小王,一人抱着一只相机,一路奔跑在我俩前面,转身、蹲下、拍照、录相,忙得不亦乐乎,无暇看一眼身旁的美景。我出于恻隐之心说,你们俩别光顾着给我们拍照,多看看这里的景色。谁知这句话点燃了部长的无名火,厉声批评道:你们俩这是做甚?,走到哪儿都要给我存资料——这算什么,是我游山玩水的证据?都给我清洗掉!两人赶紧对相机进行删除。
处处替上司着想,无需命令就自觉行动,讨好领导,侍奉上级,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不用扬鞭自奋蹄,这就是潜意识奴性。这种潜意识奴性不是个别现象,是党政机关普遍存在的习性。
有的干部,不管认识不认识,见到比自己官大的便点头哈腰,恭请福安,自觉比他人矮了一节。有的干部,遇到比自己权重位显的人,那怕级别比自己低,官职比自己小,资历比自己浅,年龄比自己小,也仿佛小了一辈似的,热情似火,笑容可掬,降尊纡贵,夹起尾巴做人。有的干部,明明领导对自己批评的不对,处理的不公,却不敢申辩,,只会自己生窝囊气。有的干部,与单位领导不对心思,经常受领导训斥,他也天天在背后骂领导,而在领导儿子婚礼上,他却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累得精疲力竭。事后却后悔说,明知领导心里不喜欢我,还傻乎乎讨好,真他妈鬼迷心窍!
趋奉上级身不由己,阿谀献媚情不自禁,违心讨好鬼使神差,这就是党政机关普遍存在的潜意识奴性。
当然,机关干部不是天生就奴性十足。分析这种潜意识奴性的成因,源于对权力的畏惧。在权力决定一切的生存环境中,现实会告诉你,自己的命运掌控在权力人手中,敬奉领导就是贴近权力,漠视领导就是疏远权力,而拂逆领导则是背逆权力,潜意识奴性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而已。天长日久,这种意识慢慢就演化为天性,见到权力便服服帖帖俯首称臣。
有一个地方的人大常委会,人大主任由书记兼任,此人粗暴专横,任人唯亲,几位副主任早就心存不满。在一次会议前,几人商量着在会上否决他一手炮制的几个重要岗位人选,如果他粗暴打压,就矛盾公开化,一起给他算总账。几位副主任群情激奋,义愤填膺,相互打气,个个发誓撕破脸皮决一死战。然而来到会场上,书记大人先进行了一番党性、党纪洗脑式的讲话,而后就党委推荐人选征询意见,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公开反对,净是些旁敲侧击式的发言。诸如某某职位很重要,是不是慎重考虑;某某岗位专业性强,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等等,自个儿说些启发式的话,都期望他人当出头鸟。书记大人就这些意见作了合理性解释,最后开始表决,结果全票通过。
面对强权,想反对却张不开口,想反抗却直不起腰,潜意识里无法摆脱对权势的敬畏。这让我想起旧时乡下的女人,经常说要反抗丈夫的打骂欺凌,可一到紧要关头还是服服帖帖,逆来顺受。
有个干部退休后与我聊天,说自己大半生仰人鼻息,受人役使,活得窝囊。当年他是领导身边工作人员,整日鞍前马后给领导当听差,做些生活上的琐事,自己还干得很自豪。每次精心服侍好领导后,都感觉很神圣。若能得到领导一句夸奖,心里好几天都暖洋洋的。一个女干部多次与领导在宾馆客房里谈话,一谈就是两个小时,他像个忠诚的卫士,每次都毕恭毕敬地守卫在走廊。虽然当时他也知道领导在做男女之事,却天真地认为领导有领导的生活方式,自己的职责就是服务好领导。现在想想,其实当年他不用那么卑躬屈膝当牛做马,也照样能混到他退休前的职位。如今回忆起机关生活,自己不过是个恭顺听命的奴才,那些日子不堪回首。
潜意识奴性也不是党政机关独有,社会上照样有,但毕竟为数不多。员工会讨好老板,也会当面臭骂老板。商人会向当权者行贿,得不到回报立刻就反脸。黑帮里的小弟,如果总被老大欺凌就会反水。就是街头的傻子,被人愚弄多了也会捡起砖头砸人。官场上则不同,以权力为中心的严密组织架构,一方面严格控制着下级的任何忤逆和冒犯,另一方面,权力的魅力又诱惑人们心甘情愿地将奴性作为进身之阶。中国官僚体系经过几千年的权力熏陶和洗礼,奴才习性已经形成一种官场文化,在潜意识里沉淀下来。明朝那个说“奴才站惯了,不想坐”的小太监贾桂,也算个宫廷里的“准公务员”吧,很早就将潜意识奴性植下了根。
社会进步到了21世纪,我国国民已普遍接受了公民文化,而官场上运行的仍然是奴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