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亲爱的老人们

外婆八十岁多，前两天不小心踢到板凳小腿骨折了。周末和妈妈一起去看望她，腿包扎着，说是有两个月不能下地行走，还好就近请到了个阿姨来照料日常，买汰烧。家里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外公，平时两位老人自己生活，全靠我外婆料理安排，几十年下来熟门熟路也井井有条。

突然发现，外婆瘦得厉害，自多年前她得了糖尿病后就渐渐消瘦下来。我从小是外公外婆带大的，父母双职工，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外婆家多过自己家。印象中的她总是胖胖的，身量不高，慈眉善目，做得一手好小菜。外婆是无锡人，一口吴语酥软，像糖粥似的，把寻常日子都说得甜了。每每在睡前总爱缠着她给我讲故事，用这口好听的方言，她讲过各种听来的、现编的故事，记得最清的是《倩女幽魂》，是的，《聊斋》里的鬼故事，吓得我和表弟缩在她怀里，乖乖入睡不敢淘气。我和表弟都是二老看顾的，可他们总偏爱我多一些。好吃好玩的都会为我留着，外公会变戏法似的一件一件摆出来给我选，陪我玩逗我开心，他们是我的“大玩具”，我是他们的“洋娃娃”。

外公唱了一辈子戏，锡剧，地方小戏种。我出生时他已经六十了，挺遗憾的是没有机会看他登台表演。老照片里的他，眉目清隽，中山装，气质温和。可能是因为唱戏的缘故，外公的感情特别丰富，容易落泪，乐也落泪愁也落泪，但这不影响他的家长风范。老派人，即便生活清贫，但我的记忆里他是不做家事的，里里外外吃穿用度都由女眷照料。小时候我又娇气又认人，总要外公哄我睡才肯，有时他出门办事我便哭闹几个钟头不停，待他回来再把哄安生。那时老人们住在清河路上，老汽车站对面，因便利，他常常会带我坐环城公交，一站一站，直到睡着。驾驶员和售票员都认得了，小时候我长得可爱还嘴甜，他们也爱逗我给我糖果，特别欢乐，都是童年的礼遇。

关于小时候的趣事我十多年前写过一篇小文章，其实写出来的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件，但脑子里零零碎碎何以记述。影剧院外的碰碰车，清河路小吃店的羌饼，加露西餐馆的高级冷饮，龙江里买泡泡糖，幼儿园门口买棒冰，少年宫的滑梯，还有外公的眼泪和外婆的无微不至，让我的童年像个公主般快乐无忧。如今，老人们更老了，父母的年岁也渐渐大了，而我，也当了妈妈，再不是那个膝前讨糖吃的小妹，马尾溜滑，瘦小古灵，等着夏天放假，有雪糕和冰冻西瓜；等着冬日雪下，有压岁钱和炮竹烟花。那些打着扇的夏天，扇走暑热，凉席清爽，经年擦拭出的包浆色，也像一层焦糖，把回忆裹得香甜无比。

时间有时像河，静静淌过无风无浪的几十年，现在想想，能风平浪静是大幸福。在生老病死的过程里，我们要把陪伴记住，把所有的亲缘亲爱记住，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这才是长辈们最质朴的心愿吧。

（2016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