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大杖则走

　　晃眼之间，华抱山已到了正屋之外，透过窗纸，只见屋里一灯莹然，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温謦的感觉。他轻轻掀开棉帘，走了进去，只见一个丽人正背对着门口，手中提着笔，俯身在几案上写画着什么。一个丫头手捧笔洗，站在案几对面，面对着门口。一见到华抱山，惊奇地挑了挑眉毛。

　　华抱山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快步走了过去，右臂轻轻揽住丽人的肩膀。

　　那丽人身体一抖，颤声道：“山儿？”慢慢站起转过身来。

　　华抱山向下跪倒，哽咽道：“不孝之子华抱山拜见娘亲。”

　　丽人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一迭声地道：“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可想死妈妈了。”又扭头道：“春烟，快扶少爷起来。”

　　这丽人容貌秀丽，气质清雅，但双鬓微白，脸容略显憔悴，正是华千里的第四房如夫人、华抱山的母亲华苏氏。

　　说起来，这华苏氏也算得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大小姐，乃是无锡大族苏氏族人。无锡苏氏是苏东坡的后裔，元末时苏东坡第三子苏过的第九世孙苏乾行，带领他的四个儿子迁居无锡，成为无锡苏氏的始祖。华苏氏家原也是官宦，只是到了她祖父这一辈，家道开始中落。她父亲倒是考上了秀才，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笔债务和孤儿寡母，家里从此更是一贫如洗。为了偿还巨额债务，经过媒人拉线，华苏氏自愿嫁给了华千里为小星。

　　华抱山站起身，双手扶着母亲右臂，笑道：“妈，你在写什么？”眼睛向案上瞥去，却见案板上铺着宣纸，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官员，剑眉星目，身穿大红飞虎袍，左手抱着一个孩子，右手持一柄双头剑，对着画外某个地方怒目而视。心道这画的不是我吗？那小孩子又是谁呢？

　　先把母亲搀扶到官帽椅上坐下，华抱山亲手奉上茶，然后取个蒲团放在母亲脚下，再盘腿坐下。

　　华苏氏抚摸着他的头，问道：“见过老爷太太了吗？”

　　华抱山道：“还没有。我是先偷偷溜进来的。”

　　华苏氏慈爱地道：“你这孩子，真是不懂规矩。被你两个师父惯坏了吧？”

　　华抱山是庶子，按规矩，他得称华太夫人为“娘”或“妈”，称华苏氏为“姨娘”。但华抱山久混江湖，除了母亲和嫡亲妹妹，与家里其他兄弟姊妹并无多深厚的感情，因此对这一套规矩嗤之以鼻。艺成回家后不久就公然称华苏氏为“妈”。第一次这样叫时，真是满堂皆惊。华千里大为惊怒，拿出大棍，要亲施家法。

　　华抱山坦然承受，嬉皮笑脸地对父亲道：“您老人家随便打。打完了，我该叫妈还是叫妈！”

　　华抱山这时一身功夫，哪里在乎棒子？华千里劈头盖脸地打了他十几棒，他只当做替他挠痒痒，身体上亦毫无伤痕。

　　老人家自己倒打累了，气呼呼地道：“好个逆子，你总算是读书人，竟敢用功夫抵挡父棒，孝不孝？”

　　华抱山道：“好吧，儿子不用功夫就是。”

　　华千里以为讨到便宜了，又抡起了大棒。这回华抱山却用上了轻功，满屋腾挪。

　　老人家使尽吃奶的气力，连儿子的影子也打不到，气喘吁吁地道：“你这小子，为父教训你，你却到处躲闪，孝不孝？”

　　华抱山道：“儿子听说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至今也没人胆敢说他一句不孝吧？”

　　“舜”即是“尧舜禹汤”四大圣王中的舜帝，舜的父母宠爱他的弟弟，常常虐待他。舜很孝顺，但也有原则。受父亲惩罚时，一动也不敢动，但一旦惩罚过了头，也不敢还手，只是逃走了事。

　　华千里瞠目咋舌，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了。从此华抱山管华太夫人叫“娘”，管华苏氏叫“妈”，也没什么人敢反对。

　　华抱海却很不服气，有一次说老五凭什么就可以特殊？华千里回他：行啊，你只要像抱山那样，能抵挡住为父的大棒，我也随你。华抱海哪有这等本事？只好大生闷气。

　　华抱山盯着母亲的手指，见其左手食中二指缠着布帛，仰脸问道：“妈，今早我手指痛得很厉害，是不是你唤我回来？”

　　华苏氏吃惊地道：“真的吗？唉，妈妈是早间倦怠，突然就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你抱着我孙子，被好多人追杀。妈妈晓得那是个梦，不想做这梦，可就是醒不来，所以只好咬破手指，咬了食指又咬中指，总算是疼醒了。可我又觉得那个梦境很逼真，好像是将要发生的事，到现在也没忘记，所以就把它画了下来。唉，可笑，我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孙子呢？”

　　华抱山这才明白母亲何以画出这幅画，也晓得她对眀古伦、宝珠两个儿媳妇略有不满，因为她们肚皮很不争气，让她面对上院几个夫人时很是惭愧。因为那几位都有几个孙子或孙女了。

　　华抱山心里一动，想起祁连派康辉传递的消息，冲口说道：“妈，您老其实也早有孙子和孙女儿了。”

　　华苏氏欣喜若狂，一下揪住儿子的头发，问道：“明古伦生产了？你怎么不先告诉我？”见华抱山摇头，又问道：“是宝珠儿？”

　　华抱山对春烟道：“你先出去一会儿。”等到春烟退下，华抱山跪倒在母亲脚前，低声道：“总之是儿子年轻荒唐，不懂事，闯了祸……”然后把与冰宫四姬的荒唐事简单说了一遍，不过隐去了四姬是大同婆姨、孩子被绑架的事，最后道，“没想到我那儿子都七岁了……”

　　华苏氏吃惊地道：“我就说我怎么会做这么个怪梦？原来是有因果的。唉，孩子，孩子，你不晓得吗？这梦昭示着我大孙子有危险了。你回来干嘛呢，应该立刻就上路去接我孙子啊！快去，快去！”

　　华抱山道：“天已晚了，明天一早我就上路。你放心，我一定把孙子给你带回来。”

　　华苏氏也心疼儿子，不愿太逼他，道：“快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吧。可别说先到过我这里啊！”

　　华抱山道：“晓得。我马上出去，再从大门进来。”又叩了一个头，起身出去。

　　刚出小院门，就看见外面大院里人影幢幢，许多家丁往大门处跑去。他赶紧绕到后院，越墙而出，然后贴着墙根跑到前院大门边，只见一个人影跪在华府牌坊前，在他身后竟有十几条大汉，手执渔叉、船桨，一声不吭。这时石阶上灯笼晃动，十几个家丁簇拥着华抱海走了出来。

　　“老三，三爷，”那人高声叫道，“华大龙自首来了，请你念在同为华氏一脉，放了我孙子！”

　　华大龙与华千里同一辈份，本名华千峰，表字大龙，五十多岁。由于常年在梁溪和太湖打渔，水性极好，在渔民中极有威信，人们便以他的表字相称，他本名反而被人淡忘了。

　　本章与下一章对应评书大致是193集。

前情回顾：第二百五十九章、巨室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