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秀娟：香草
山里很静，半空，电线里电流滋滋流动。山谷，坡坡崖崖裹着绿草，崖畔沟壑，灌木乔木、槐树、杨树、香椿树们轻摇枝叶。见有人来，鸟儿“轰”地灌木丛中飞起，老鸦拉长声调崖边盘旋，饱食嫩草的牛们阳坡卧着一动不动地晒着太阳，乍看，以为是山坡的石头。偶尔，老牛深沉地“哞”一声，小牛呼应着老牛，“哞~哞”悠扬的回应接二连三地山谷回荡，牛声里透出美餐鲜草的酣畅。
沟谷隐隐地飘来韩红的《天堂》，歌声渐渐清亮，灌木丛生的沟口跃出叫香草的提篮女子，身子瘦小，肥大的衣衫空空的，风一吹都进去了。隔山隔气候，这才翻了几座山，山里人的脸蛋就有了红二团，都是山岗上刮来卷去的山风吹的。女子的篮中盛满鲜嫩的香椿芽子，手机就放在香椿上，歌声是从手机传出的。
香椿芽沟里采的，再过些日子，槐花就弥漫山谷。叫香草的女子，边说边拿香椿芽子在小牛的鼻孔摇晃，“哞~哞”小牛撒着骄，头贴着香草的腿，用嘴巴蹭痒痒。小牛犊才三个多月，就知道和人亲了。
林边，野草花朵似地辅放。草连人一样，也有自己名字，春天一到，芨芨菜，苜蓿芽、苦苦菜、灰灰菜、车轱辘、野芹菜都地下冒出来了。春天的草，在农人眼里都是菜，芨芨菜是头道菜，一个春季，农家挨挨齐齐尝个遍。蒿是菜当药也当柴，农人都知道二月茵陈三月蒿，四月五月当柴烧，三月茵陈成了蒿，被人做成艾灸，秋后干枯了，农人铲回就当柴烧了。香草城里也是住过的，那年打工去了无锡，三个月，脸上水色就变过来了，两个红二团没了，脸蛋白白的，工友们玩笑：进了城，土包子变成白雪公主啦！城里是好，可香草恋山恋家恋草木，想孩子想的不成，这点事把人心占满了，心事不了便干不了个啥，每天缝毛衣香草手都被针扎。后来她回到庄里，只是村上一半人外出打工了，地荒了一半，香草和丈夫一商量，干脆养牛吧。现在，他们养了二十七头牛，一头骡子，十三只鸡。春天起至深秋，每天早七点香草赶牛出门放牧，11点赶着牛回家，下午3点至7点放牛，做饭不耽误，还时常带把野菜调调家人胃口。地里农活丈夫做，有果树、有糜子，有丈夫最喜欢种的包谷，包谷磨成殝子，牛爱吃。
冬天，给牛备下包谷杆子和自磨饲料，不给牛吃加激素的乱七八糟饲料。自然的东西长的慢，小牛犊到我家，虽说比人家催生牛长的慢，但比催生牛寿命长，小牛们按生理期正常长，身体、情感一步步该经历的都经历了，长到了骨骼强健、膘肥体壮就被买家拉走了。进了城，牛成了招牌，买主接二连三地来，见了人家催生牛不要，就要我家养的自然牛，本来，庄里人都笑我家的牛养法憨，见我家自然牛卖了好价钱，都回头养起自然牛，现在，我们庄养的牛都成了放心牛。专家说不单是肉味香口感好，筋骨、骨髓营养，催生牛没法比，人食这样牛肉才强身健体，香草语气豪迈。
牛连人一样，吃不好闹病，甚至丧命。现在，苜蓿正鲜嫩，水份多，嚼起来柔软，牛可喜食了。到了八九月，苜蓿干的嚼不断，咽到胃里也不好消化。刚放牛香草不懂这些，又逢那年天干旱，苜蓿旱的干扎扎。一天，赶牛到山坡，黑牛见了苜蓿就啃，一嘴接一嘴，满嘴苜蓿嚼不断，咽不下，干扎扎的卡在气管，乱蹬牛腿，一袋烟功夫，牛就口吐白沫，瞪着牛眼咽死了，香草束手无策干着急，哭着喊着团团转，眼看着黑牛淌下两行泪，蹄子一蹬丧了命。以后，秋天放牛，香草都不敢撒手任牛随意吃草，到了苜蓿地，把牛赶在一边，用牛背上的自带水淋湿干苜蓿，再放开牛吃苜蓿。一头小牛，接生时小牛妈妈难产，香草守了两夜，养大了小牛犊，卖它时，小牛犊看着香草，眼泪一对一对地往下掉。儿子从小香草就对他讲，长大干什么都行，就是不养牛。好像和香草作对似的，儿子说，农大一毕业，就回来育山林，要种植养蓄一条龙。香草女儿也恋山，大学学林业，都是娃他爸影响的。娃他爸疼女儿不管不顾，早先山里种麦子，六月里麦子黄了，麦穗耷拉着，麦粒就要掉地里，就这样，娃他爸抱着女儿也不撒手。娃太小，才一岁，不懂香草的急，小手抓着她爸，眼睛亮亮的瞅，神态安静的，好像什么都不存在。
香草的儿子和女儿省城读大学，也算是见过世面。乡上书记说从农村里出来的人，再从城市回到山沟，这样的人就了不得。香草说她没看出儿子、女儿有啥了不得，就觉得孩子傻，和从前一个样，到了地里嘻嘻哈哈就打闹，疯够了，叽叽喳喳说不停，什么试验基地呀，务种栽培呀，生态养殖呀一大通，尽说些香草没听过的话，末了，两人眼睛发亮，说着疯话：看到的黄土都是黄金。
去年春上，女儿动员香草夫妻间四千元租了八亩荒地，十年租期，育了槐树苗。现在，冬天，夫妻俩也闲不住了，要上山务树苗。槐树苗苗刚种下，力小气弱，长不过草，香草和丈夫要经常拔草，头年草跟树苗争地，人累点，树一长大，草长不过树，草就荒死了。第三年树连根挖起卖了，地腾空了再种。
辛苦的日子当甜美的日子过，即是得道，得道的人，谁说没成仙，女儿说香草是仙女。夕阳下，牛背上的香草，衣袂飘风，口哨悠扬，依稀遥见牧童牛背牧笛归来……
日子，若镰刀头的韭菜，一茬又一茬，时序在变，环境在变，人也在变，越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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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寇秀娟
图 / 网络
编辑 / 胡安
本期责编 / 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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