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小男孩刚出生。
幸亏,如了爸妈的愿,是个大胖小子。刚出来的时候,就跟隔壁床吹嘘:这小崽子屁股大,足斤足两,这罪受得值了!
后来,他们的笑容就逐渐消失:0岁的大胖小子,长到3岁,变成了小瘦小子,再变成小瘦小子。再后来,戴上了眼镜,得了一种罕见的骨病。只要身体在长高,哪怕一毫米,都疼得满地打滚。
至此,幼儿园的墙边多了个小男孩,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他戴着眼镜,所以不能随便跳,也随时会痛得走不动,没有人喜欢和他玩。
他只能喜欢看书,幸好,叔叔阿姨都喜欢爱看书的小孩子。
直到有一天,小男孩在看电视,一场奥运会的乒乓球赛。中国这边是一个矮矮的小伙子,叫孔令辉。对手叫瓦尔德内尔,很难缠。直到第五局,远台一拉,帅气击杀,跪地庆祝,金牌。
看完了,小男孩撅着嘴,顶着有绳子的眼镜,一瘸一拐地跟爸妈说:这个,就这个,我要学。
他们叹了口气,同意了。
当然,同意有两个原因。一是男孩的爷爷,算得上业余乒乓球教练,可以省掉报班买球拍巴结教练的费用。二是医生说了,打乒乓球可以锻炼锻炼眼睛。
不管怎么说,这就开始了。人不比乒乓球桌高多少,从发球开始练起。一下午下来,力气净花在捡球身上,对面仍然神定气闲——打过乒乓球的都知道,会打和不会打,那就是出不出汗的区别。
进而,老人家笑称:你现在连球都接不到,拍子买便宜的就好了!等你赢了我,再给你买好的吧!
回想起来,爷爷完全是欺负人。毕竟年轻的时候,老人家也是拿木板打赢全镇的人。可当时男孩不这么想,他想的是:打赢了就有诶!
对着墙练了两年,终于在某一次训练,也许是他看不过眼,男孩得到了第一分,也得到了第一件球拍。当然...也是翻版的。球拍握久了,还会掉色,染得手上一红一紫的。在男孩那个小镇,那会儿不怎么兴正版呢——但不重要了。
因为一切故事,就是这么开始的。
有了球拍,男孩就有了实感,这是他的铠甲,他挣来的。至此,男孩爱上了乒乓球,也开始带着他的球拍到处流浪。
令人欣慰的是,乒乓球是唯一欢迎他的运动。它不需要长得多高,邓亚萍摆在那,也不需要长得多壮,孔令辉摆在那。球桌和球就这么小,所以关键在于,反应得快些,脑子得灵活些,训练得刻苦些。
很巧的是,男孩反应很快,脑子很灵活。更重要的是,他喜欢刻苦,喜欢流汗,喜欢球拍把小手指摸出了厚茧,喜欢汗水混着球拍的颜色,染在手腕上。让他可以跟同班的小女生们炫耀:看!打乒乓球久了就是这样的!
这让他像个运动员,像个战士,像那天看到的孔令辉,而不是躲在树底下,看着小朋友们玩的小废物。
除了教球,老爷爷还喜欢讲些听不懂的话。
他说:乒乓球有五诀,快准狠变转。快指球速,准指落点,狠指眼神,变指球风,转指旋转。五诀俱备,才能进国家队。五诀俱失,永远不可能得胜。
然后话锋一转,又说:当然,你要是把一样练到炉火纯青,也足够赢了。最怕每样都中等,那就是庸才,上不足胜,下不甘心。
再后来,孔令辉做了教练,刘国梁做了教练,波尔还在打。他又说:波尔输了一辈子,那是因为他真正喜欢打。所以,他可以赢自己很多次,也算是赚了。
再后来,国乒球横扫天下,王楠张怡宁,王励勤马琳,一片大好。爷爷叹了口气,说:这没用,打球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路是越来越窄了。还是荣国团的时候好。
某一天,爷爷带着男孩去见一个阿姨,跟她聊起阿姨的弟子,在亚洲打球的事儿。
“那是谁?”,“高礼泽。”
“什么?!那不是香港的那位...”
“是的。”
男孩心服了下来,尽管有些话男孩听懂了,有些没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男孩长高了些,肉也长实了,眼镜摘了,球发得越来越好。他尤其喜欢侧旋,扯弧圈。王皓的直拍横拉,王励勤的旋风打法,都能激动好一会。
在爷爷70岁的那一天,他终于以3:2,赢下了三局两胜,也终于狠下心来,买了件正版的球拍——红双喜,一百来块。这是他第一块正版球拍,只是男孩并不怎么开心。高中到了,他有了电脑,班里的女孩子也不怎么看乒乓球了。男孩没了眼镜,开始长高,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爱好。
乒乓球拍开始习惯柜子里的日子,跟男孩有过的所有玩具一样,跟那个曾经让他痴迷的小司令一样。
因为男孩长大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着,直到某一天,男孩的爷爷进了医院,很严重的病。男孩守在床前,爷爷只问出了一句:球拍还在吗?
“应该是不在了...”
“那就去买一件吧,买件好的。”
“你现在...能赢我了。”
男孩努了努嘴,没说什么,内心深处却猛烈地泛起些东西。暖暖地,浮起了一块乒乓球拍。
于是,在香港的某个小店里,男孩走进了一家老旧的乒乓球店。选了一块红双喜的乒乓球底板,黏上了两块最便宜的,友谊胶片。
老板嗔怪道:小伙子,这胶配不上这板啊。
男孩摆摆手,嚅动着忍忍泪,又害怕老板看出似的,笑了笑说道:
“不了不了,我爷爷说了,要赢了他,再买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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