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听罗胖的“60秒”——
咱们都听过那首二胡曲《二泉映月》,指挥家小泽征尔给他的评价是,这是一首应该跪下来听的曲子。确实是美到动人心魄,他的作曲者是瞎子阿炳。可是你知道吗?阿炳的眼睛可不是像过去电影里说的是让什么地主给弄下的,而是嫖妓得了后遗症;她变穷,也是因为抽鸦片败光了父亲的遗产才流落街头;就是《二泉映月》那曲调本身,也是脱胎于一首院里的淫曲,叫《知心客》。我必须得承认啊!我第一次看到这些信息让我很不舒服。不过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恰恰是应该警惕的东西,他说明我还是缺乏就事论事的能力嘛!阿炳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会影响这个音乐本身的伟大,甚至也不影响阿炳这个人的伟大。一个人求知的过程,就是得分清楚什么是自己愿意听的故事,什么才是原本的真相。
——咦?
这《二泉映月》,并不一定是瞎子阿炳的完全原创,倒并不觉得稀奇,因为旧社会艺人的曲子“创作”,很多都源自于平日里对于身边市井和社会底层文俗的采风;但要说这忧伤悲怆的《二泉映月》,真就是“脱胎于一首院里的淫曲,叫《知心客》”吗?
好在这年头,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度娘找到答案的。果不其然,这《知心客》,的确是吴侬地区柳巷街里的传统曲子,(原曲视频公众号发布出来,就烦请看官留意后附的链接,进去感受一下咯~),当年电影《马路天使》中金嗓子周旋唱的那首《天涯歌女》,就是源于吴曲《知心客》的。传说当时导演袁牧找来了两首流行的苏州小调《知心客》和《哭七七》,要田汉重新填词,贺绿汀编曲,于是就诞生了《天涯歌女》和《四季歌》。经金嗓子周璇一唱,变成了30年代的声音记忆,至今余音袅袅,绕梁不已。
而除了《天涯歌女》,还有根据唐伯虎点秋香传说改变的电影《三笑》里,有一段叫做《好一个婵娟》的那首插曲,从原声的乐曲和旋律,也可判断是由《知心客》等类似曲子改编而来。
但这跟瞎子阿炳《二泉映月》的悲怆曲风,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吧?
那么,瞎子阿炳和他的《二泉映月》,究竟是一个什么来历呢?
当初是出于宣传的需要,使得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当中,,其实这倒像罗胖所说的,“阿炳的眼睛可不是像过去电影里说的是让什么地主给弄下的,而是嫖妓得了后遗症;她变穷,也是因为抽鸦片败光了父亲的遗产才流落街头”……其实,这才是真正符合那样一个旧时代里,一个孤寂人生的行为逻辑。
阿炳,原名华彦钧。其父华清和为无锡城中三清殿道观雷尊殿的当家道士自号雪梅,精通各种乐器。阿炳是私生子,他的生母在他3岁时,无奈地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抵抗世俗的歧视。此后,由同族婶母抚养。等到阿炳长到8岁时,叫着“师傅”回到了当道士的父亲身旁,开始随父在雷尊殿当小道士。在私塾读了3年书,后从父学习鼓、笛、二胡、琵琶等乐器。
在这之前,阿炳可能还真当自己只是个蒙受好心人照料的孤儿。可等他长到21岁时,阿炳突然在华清和因病去世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华清和去世,阿炳成了雷尊殿新上任的当家道士。可是这个当家的,进入人生的“新角色”以后似乎没有步入正轨,相反,变得放任自流了。渐渐的,阿炳居然开始吃喝嫖赌甚至吸食鸦片。如此荒唐的生活自然带来这样的恶果:因为的侵害,他的眼睛瞎了。一个瞎子岂能继续掌管道观,阿炳从此丧失了对道观的控制。
瞎子阿炳开始流落街头,成了一个说唱时事的流浪艺人。
那么,那首感染、甚至震撼了好几代人,被伟大的指挥家小泽征尔评价为“这是一首应该跪下来听的曲子”的《二泉映月》,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呢?
至于说《二泉映月》的来源,也流传着不同的版本。
据黎松寿教授(著名二胡教育家,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教授,因抢救《二泉映月》而著名)撰文,小得时候他和阿炳是邻居。黎教授少年时酷爱二胡,在二胡的演奏技法上则常常得到邻居阿炳的点拨。后来他考上了南京艺术学院民乐系。一天,他在老师琴房外活动手指便随手拉了支阿炳之前教他的乐曲。曲终时,过来一个人问他拉的是什么曲子。老师告诉他,这位问他的先生是从中央音乐学院来的杨荫浏教授。黎松寿说这支曲子是家乡一个民间艺人教的,没有名字。杨荫浏说这曲子特别好,他们正好在收集民乐,当即向黎松寿发出了去黎的家乡无锡录音的邀约。
等到9月,杨教授一行终于来到了无锡,此次他们带来的任务是录制无锡的道教音乐。在录完这些道教音乐后,黎松寿坚持请他们去录阿炳的乐曲。等阿炳拉完一曲,杨荫浏教授轻声问这曲子的名字,阿炳说没名字。杨教授说没名字可不行啊,得想一个。阿炳接着说那就叫《二泉印月》吧。杨教授又说,《印月》这名字跟广东音乐重了,要不叫映月,无锡有映山湖么,阿炳说,好,你的学问大,就听你的。
于是,便有了以后这个震撼人心的曲名:《二泉映月》。
而关于《二泉映月》,还有一段值得一提的故事,就是已故前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的陆文夫先生,与瞎子阿炳的一段交集和过往:
据文,陆文夫还很年轻时,在《新苏州报》社当记者。偶而听了二胡曲《二泉映月》,热泪盈盈,整个身心受到强烈震撼,夜不能眠,挥之不去,便专程去了一趟无锡城,到崇安寺雷尊殿去访问瞎子阿炳。那时,大概是1950年冬天,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天气极为寒冷,滴水成冰。
但陆文夫来迟了,他没有见到《二泉映月》的作曲者;差了一步,瞎子阿炳已在半个月前过世了。据阿炳妻子说,阿炳是上吊自尽的(并不是如《无锡市地方志》所记载是患病身亡)。
老陆这次探访,记录了不少真实可靠的第一手资料。以后,老陆又专程去过无锡两趟,访问了崇安寺雷尊殿的左邻右舍,以及瞎子阿炳的熟人、朋友四五人。这段时间,老陆为了揣摩阿炳的心态,不但反复倾听《二泉映月》,还拜姜守良为师,学拉二胡。
原本,陆文夫是准备把一个真实的瞎子阿炳的故事写成书的,,无法照实了写,就一直没能动笔,一直到其离世。
传说当时有人问他,说你陆文夫现在是文学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任职文联副主席),为何不在有生之年,把真实的瞎子阿炳写出来?陆文夫长叹一声,苦笑说,现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一片“阿炳热”,送到我手头的本子就有十多个。无锡有,南京有,东北辽宁还有芭蕾舞,北京拍了电影,拼命把阿炳往高处拔,一招一式都要光彩夺目……
“而我能说,阿炳的眼晴不是被日本宪兵用硝镪水弄瞎的,而是嫖堂子,得了花柳病(发作)!我能说,阿炳爱赌博、抽鸦片,败光了香火旺盛的雷尊殿,才弄得“赤脚地皮光”!我能说,阿炳好端端的当家道士不做,自甘堕落,偏要做讨饭叫化子似的流浪艺人!我能说,阿炳拉胡琴并非勤学苦练,只靠悟性,同一曲子,每次拉都不-样,任凭他即兴发挥!”
“我能说,《二泉映月》并非阿炳创作,源出风月场中婊子和嫖客调情时,唱的淫曲《知心客》!”
兴许,罗胖说“《二泉映月》那曲调本身,也是脱胎于一首院里的淫曲,叫《知心客》”,就是源于陆文夫的这声哀叹?当然,陆文夫作为当时历史的“准”见证者,其所表达的,肯定是具有一定的亲历基础。我们后人对于相关的历史和过程,自也应当对其叙述有所尊重。
但是,曲调是明摆着的不是吗,欢愉和轻佻如《天涯歌女》,如《三笑》里的《好一个婵娟》的曲调,断断不会是悲切如泣的《二泉映月》的改编或者再度创作的源泉和基础的;或者当初吴侬地域的市井和俗世间是另有流行的曲调的,也被阿炳用来作为《二泉映月》的乐曲基调了,但绝不会是如《知心客》这样的欢快曲风所触及。
想来,当年陆文夫随口一个“知心客”,或许也是一种泛指,或许是在情激之下的小小口误吧……
而我之所以这么“执着”于一个细节的死抠,也并不是以此来证明罗胖的这样一种差错或者口误,有多么的值得批评——罗胖的本意,也就是想借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来说明“一个人求知的过程,就是得分清楚什么是自己愿意听的故事,什么才是原本的真相”吧。
然而也正是出于对“一个人求知”的客观性和严肃性的要求,我才要指出这个细节的可商榷性。因为你既然是作为“知识的传播者”,说的又是关于“求知”的客观性,就更应该不能不明就里地随便拿一个尚存疑点、并无公论的案例来加以旁证了。
顺便来讲,觉得有必要提一下,罗胖和他的《罗辑思维》,乃至他们新整出来的“知识收费”APP《得到》,总觉得是一天比一天地没有逻辑,甚至连“罗辑”也谈不上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认知尚未能达到罗胖们的层次和境界,还是说这些被我拿来“死抠”的细节性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罗胖们考虑的?
而我以为,既然是一个知识性的新媒体,你可以在观念上特别的离奇和新颖,并以此带动我们这些跟在后面的普通人逐渐改变自己原本固化的思维方式,打开我们原本狭隘的观察视野;但是,逻辑总归是要有的吧,哪怕黑白颠倒,也是一种逻辑的反证啊。
除非你说,所谓罗辑思维,这个“罗辑”,就是没有逻辑。
所以某种程度上,《二泉映月》是不是当年瞎子阿炳改编自《知心客》的问题,还真是牵涉到我们在求知过程中的一个诚信度和态度问题呢~
去意蓝山2016.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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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心客》原曲视频(选择复制—打开链接):